文/晁立志

全世界的足球，此刻都在为萨尔瓦托雷·斯基拉奇的逝世而哀悼。他曾在意大利主场世界杯上燃烧自己的青春，火焰是如此猛烈耀眼。那些记得1990神奇夜晚的球迷们，曾经张大了他们惊奇的嘴巴，瞪大了难以置信的双眼，一同分享意大利足球那最猛烈而又转瞬即逝的光芒。

意大利有很多更杰出伟大的球星，也有很多人赢得了更多的荣誉，但是斯基拉奇是独特的。西西里射手与他们都不同，他是一位草根，他代表着在金字塔塔尖之下，数千万仰望着那一小撮顶尖巨星的普通人。在这个星星距离地球越来越遥远的时代，他就像我们中的一员，尽管距离最高峰只差一步，但他代表我们去实现共同的梦想，去赢得一个国家的心。

斯基拉奇的故事很简单，直到26岁之前，他都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球员。1988欧洲杯上，意大利的双子星座是维亚利与曼奇尼，甚至前两届世界杯的老资格射手阿尔托贝利还在发挥余热。随后的一年，全意大利都在热切谈论巴乔，他将取代哪一位与维亚利搭档？

此时，斯基拉奇仍然默默无闻、他的模样，尤其是那双在球场上发光的眼睛，有时候会让人害怕，让人想起西西里的黑社会——退役后斯基拉奇确实客串过电视剧，出演西西里黑手党老大奥吉。

这位出生在巴勒莫郊区——臭名昭著的CEP社区一个工人家庭的男孩，似乎注定要在意乙联赛中度过平淡无奇的职业生涯。但是，即便是普通人，也会有人生的高光，斯基拉奇的幸运之处在于，他的高光来得太是时候了。而正是这一段奇特的经历，向世人证明，其实每个人都可以做到，只要他们努力，并抓住时机。

同时，斯基拉奇也证明了，对于草根来说，他们的人生轨迹，他们是否能做出正确的人生选择，完全取决于一块混迹的“小伙伴”是谁。幸运的是斯基拉奇选择了足球，远离了麻烦。

1982年的夏天，意大利赢得了第三座世界杯。“托托”17岁了，已经习惯了打零工来帮助家人维持生计，他在墨西拿开始了自己的第一个赛季，作为替补。但有一天，球队首发前锋被罚下，斯基拉奇上场了，将球打进球门，从此稳固了自己的位置——就好像在1990之夏发生的一切那样。

在佩洛里塔尼，斯基拉奇两次升级，带着他的进球到了意乙。在墨西拿的七年里，他与意大利半岛一些最具标志性、最有革命性的教练有了交集，他的天赋被激发，被打造成一名绝对的杀手。绰号“教授”的斯科格里奥 （其实稍微有点文化的教练都会获得这样的绰号），在赛前往往要跟球员们讲解一下战术，作为赛前准备会的主要内容，但斯基拉奇是可以不参加的。教授认为他不需要，斯基拉奇必须在球场上自由自在，他必须按照自己的感觉移动。

然后是泽曼。泽曼以进攻为一切的风格，恰好符合托托的特点。在这位著名捷克教练的指点下，斯基拉奇在1987-88赛季的意乙联赛中攻入了23球，这是他的个人突破，从而进入顶级俱乐部的视野。

托托引起了尤文图斯的注意，斑马军团刚刚度过一个失望的赛季，需要新的攻击手。于是一个没人认识的乙级前锋，一下子跻身意大利第一豪门。二战以后，意大利南方许多移民搬到工业化的北方，以寻求更好的生活，斯基拉奇追逐着他们的足迹搬到了都灵。

随后命运敲响了他的门，加盟尤文图斯的第一个赛季，他打进了15球，斑马军团也夺得联盟杯与意大利杯。这是不容忽视的，于是意大利主帅维奇尼把斯基拉奇放入1990世界杯大名单。但此时全意大利都在谈论维亚利、曼奇尼、巴乔，塞雷纳与卡尔内瓦莱是他们的替补，而斯基拉奇，则是替补的替补。

后来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了。意大利首战奥地利，一直到第75分钟，意大利还是在门前屡屡受挫。维奇尼实在不能等了，他换下卡尔内瓦莱，上了斯基拉奇。卡尔内瓦莱下场时，问候了维奇尼的家人，这对斯基拉奇来说当然是好事，它意味着卡尔内瓦莱不会再有位置了，托托少了一个竞争者。

上场仅3分钟，斯基拉奇头球敲开大门，全意大利松了口气。比赛结束后，斯基拉奇立即成为民族英雄。他庆祝的画面，张着嘴巴和那双充满活力的眼睛狂奔，瞬间使他的壮举与另一个标志性的蓝衣军团庆祝动作一样出名——塔尔代利在1982世界杯决赛上，为意大利打进第二球后的狂奔怒吼。

那惊讶、难以置信的表情，讲述了一个西西里男孩的故事，他刚刚实现了他儿时的梦想，但仍然难以相信这一切真的发生了。但它正在发生，而这仅仅是个开始。

在接下来的几周里，托托变成了一个足球之王迈达斯，他碰到的每一个球都变成了一个进球。他起飞了，对捷克、乌拉圭、爱尔兰、阿根廷、英格兰连续进球，最终成为世界杯的最佳射手。原本，这应该是一个完美的结局，可惜维奇尼把事情搞砸了。半决赛对阿根廷，维奇尼违背了“东西没坏就别修”的意大利传统，放弃巴乔重新启用维亚利。结果尽管斯基拉奇在对阵马拉多纳时首开纪录，但门将曾加的失误令意大利被卡尼吉亚扳平。到点球大战，另一位“弱者”阿根廷门将戈耶切亚大放异彩，意大利的90童话戛然而止。

斯基拉奇还有时间进球，季军战对英格兰，他打进了决定性的点球，使他的个人进球数达到6个，赢得了世界杯金靴，并将他推至世界杯金球奖第二名，仅次于德国传奇人物马特乌斯。

到这里，斯基拉奇实现了普通人几乎不可能的梦想，从意乙到尤文图斯，到世界杯，再到世界杯金靴。

然后，一切很快就结束了，意大利90结束了，斯基拉奇的神奇也结束了。仿佛做了一场大梦，短暂而激烈，梦里什么都有，世界杯，金靴，童话，遗憾......梦醒来时，英雄重新变回一名普通人。

尤文图斯球迷期待巴乔与斯基拉奇的世界杯组合，然而斯基拉奇已经神奇不在了，他人生的全部时运，都在1990世界杯上，他再也没有感觉了，人生最难忘的时刻，全部压缩在那一年半。

托托再也没有攀登过那些高度。在国家队，世界杯后他只进了一球。在尤文图斯，他的进球枯竭了，挫败感让他情绪极不稳定，对博洛尼亚，他威胁要开枪打死对手，在尤文更衣室，他与巴乔动过手，打了巴乔一拳。

随后他转会国际米兰，接着转会日本，加盟磐田喜悦，成为第一位在日本踢球的意大利人。

可能，斯基拉奇的故事在世界杯之后就结束了，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被遗忘。听到那个夏天的歌曲，看着他欢呼雀跃而起，再次感受到你脖子后面的汗毛竖起，这一切足够了。那些世界杯进球，斯基拉奇脸上的喜悦和惊讶，仍然铭刻在我们的集体记忆中。

技术上，斯基拉奇也不是一个阴险喜欢小动作的球员——快速、敏捷、雷霆万钧的射门，他给意大利带来了不一样的东西，那些不可预测的冲击，是意大利科班教练无法教给球队的。1990世界杯，对没有夺冠的意大利是一次失败，但对于斯基拉奇来说，他那种努力的热情，象征着西西里人的核心，即使算是一次失败，也是一次光荣的失败，

仅仅59岁，根本不是离开的年龄。我们只能感谢他，在那个美妙的夏天给球迷带来的所有纯粹的快乐。为了球门，为了回忆，为了那灿烂而美丽的笑容。

他渴望荣耀，并愿意投入。他向我们展示了，当正确的时机到来，每个人都可以闪光，都可以成为英雄。他的眼神，在意大利90上又进一球的疯狂奔跑，告诉了我们：永远不要忘记自己内心的童真，即使儿时的梦想实现了，也要以最好的方式享受那一刻。

即使它很短，即使它很快就消失。